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欧洲政治的伊斯兰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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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视角

特朗普(Donald Trump)扬言要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引发了我和两位年轻朋友的下列对话。我问:“如果要在穆斯林移民和捍卫自由道德观之间做出选择,你们会选哪个?”他们均否定了问题的前提,认为移民本身也许有反动的道德观,但他们在今天的英国、美国或欧洲大陆成长的孩子,会与父辈大不相同。但果真如此吗?

我的问题的重点不是伊斯兰恐怖主义,即特朗普发出此呼吁的原因,而是大规模穆斯林移民,会对我的年轻朋友(正如大部分受过教育的欧洲人)视为理所当然的道德准则造成什么威胁。除了恐怖主义,如果伊斯兰教对英国法律和政治的影响越来越大,他们难道不会担忧吗?

这可不是假设的可能性。2010年欧洲穆斯林的人口是4410万,或总人口的6%。2011年英国穆斯林人口为270万(总人口的4.8%),而2001年只有160万。从当前移民趋势和穆斯林高于平均值的生育率来看(每户人家有三个孩子,英国家庭平均为1.8个),穆斯林占英国人口的比重,在未来数十年必然会不断增加。

欧洲许多地区也面临同样的人口趋势。当然,人口学不属于精确科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关于年龄结构、生活水平、不平等性等因素的假设,而穆斯林生育率迟早会和全国平均水平趋同。但到那时,穆斯林人口已有快速增长,可能占英国总人口的10%至20%。这一变化有什么后果,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自由派不担心族群结构,因为他们认为个人最终会认同东道国的社会规范。他们的标准论调,是移民可以丰富东道国的社会,他们与东道国社会不相容的特征都会留在母国。特别是,他们的政治行为将与大多数人一致。

果真如此的话,人口族群结构改变对社会、政治的影响应该是中性的,甚至积极的。来自阿尔及利亚、孟加拉、巴基斯坦或土耳其的移民,将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实现人生观和政治观的欧洲化。就像如今的大部分欧洲人一样,他们的宗教信仰是他们个人的选择。他们将在所有重要方面实现融合。

但依我看,这一历史模式的关键,是移民规模小,并且在文化上接近东道国。(即使如此,同化的过程也绝非一帆风顺。)历史经验没有告诉我们,数量上大得多的移民会带来怎样的社会和政治后果;也没有告诉我们,战后来到欧洲的移民(特别是穆斯林移民)的更显著文化差异,会带来怎样的社会和政治后果。他们的不相容性要大得多。

问题的核心,是当代欧洲文明是世俗文明,而穆斯林文明是宗教文明。在欧洲,宗教已经失去了凌驾于法律、立法、教育、道德和商业之上的权威。伊斯兰世界则尚未经历类似的过程。在伊斯兰世界,信仰和国家之间没有系统性的区分;家庭而非个人仍然是基本社会单元。现代欧洲政治生活的基本要素,即个人权利和责任,及人民对政府的问责权,在伊斯兰世界是不存在的,特别是阿拉伯中东。

尽管有一些世俗化的努力,但穆斯林和西方世界观之间的距离,在近几年日益扩大。在大部分穆斯林国家,宗教重新取得了支配地位。伊斯兰教法中最极端的诠释,认定在西方早已不是犯罪的行为如通奸和同性恋,应该处以死刑。这影响了他们的法律规范。此外,在许多国家,绝大多数穆斯林认为伊斯兰教法应该成为正式法律。

在欧洲,伊斯兰教是个发展势头迅猛的宗教,而伊斯兰教法也渗透到欧洲法律体系中。在英国,有一百所裁决离婚和其他家庭事务的伊斯兰法庭。内政部长特蕾萨·梅(Theresa May)因此承诺要审查伊斯兰法庭,“以便确定它们是否与英国价值观一致”。

世俗化不是不可避免的。政治哲学家拉里·西登托普(Larry Siedentop)曾说:“世俗化是基督教给世界的礼物。”在西登托普看来,基督教独有的特征带来了个人主义,这是世界其他大宗教所没有的。

而世俗化所带来的大礼物是宽容。尽管20世纪的欧洲发生了可怕的倒退,但世俗化仍有助于钝化偏执。世俗的评论不同于神启,不具有一锤定音的效力。

经济学家认为,移民是个人追寻更美好生活的举动,支持吸引移民来抵消人口老化或提供干“脏活”的工人。但这种“人是经济动物”的说法,却忽略了移民的一个关键特征:人们在穿越政治边境时,也带来了他们的文化。我们不能认为经济成功会自动带来文化趋同。

回到特朗普的言论。不管美国局势如何发展,未来几年进入欧洲的穆斯林移民仍将继续,并有可能增加。光是叙利亚灾难就足以造成这一后果。对话和教育能够弥合移民和东道国社会之间的差异,应该不遗余力地去做。但这可能无法阻止宗教政治的回归,及宗教偏执所带来的冲突。如果我们要避免梦游似地进入动荡的未来,就必须认识到,融合上的失败而不是恐怖主义,才是我们所面临的主要危险。

作者Robert Skidelsky是英国上议院议员,华威大学政治经济学名誉教授。英文原题:European Politics With an Islamic Face?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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