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言

陈煜:牌位之间

九龙堂祖先牌位。(陈煜摄)
九龙堂祖先牌位。(陈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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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华人对于传统习俗的认知与诠释尽在这牌位之间,方寸之间的解读是一部悲欣交集的移民史。

最近忙于九龙堂新书的出版,同时在撰写一篇学术论文。虽然是相同的课题,两种写作面对的读者大不同,大众读物须深入浅出地阐述所见所闻,学术论文则须引经据典地论证所思所想。日常写作的第一语言是华语,学术论文则多以英语,双语切换并非易事,在两种语言的淬炼下,不断修改调整写作。除了觉得时间不够用外,研究之旅是愉悦的。

祖先牌位研究于我而言是极具挑战性的课题。因为建筑学的专业训练,对于牌位内容、记录方式、制式设计、空间分布极为敏感,然而,须要补充有关宗教信仰、祖先崇拜、祭祀墓葬等方面的知识。学术界鼓励跨学科的研究,但要做到跨学科并非易事,每个学科都是博大精深,每个领域都有经典新作,学无止境不是虚妄之词。

在探索新加坡华人祖先崇拜习俗的过程中,有两本“高龄”之作令我生发几多感慨。一本是1957年人类学家斐利民(Maurice Freedman)出版的《新加坡华人的家庭与婚姻》(Chinese Family and Marriage in Singapore)。这位研究闽粤社会的英国专家受新加坡殖民政府的邀请,于1949年1月至1950年11月期间,在本地做了长达22个月的田野调查,完成受委托的研究报告书,进一步修正后出版了这本经典之作。意外发现此书有中文版,更为意外的是译者竟是三舅夫妻,1985年由台北正中书局出版。想起小时候父母曾获赠此书,遗憾的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本译者亲笔签名的大作还珍藏在家中。何曾想过有一日我会关注斐利民的研究?

另一本是国大图书馆收藏的题为《新加坡的祖先崇拜》(Ancestor Worship in Singapore)的毕业论文,完成于1963年11月,作者是Hoe Ban Seng,这是他在当时的新加坡大学修读社会研究文凭(Diploma in Social Studies)时完成的,厚厚一本打字完成的论文,间中夹杂着钢笔书写的华文。很难想象当时他还只是位大学生,花费大量心力调查访谈,留下珍贵的记录。他是目前所知极少数曾对九龙堂做过调查的人士,论文中黏贴的几张黑白照片,真实记录了当时堂内的状况,其中一幅是林庆年带领九龙堂理事跪地祭祖的场景。想要联络这位应是耄耋之龄的前辈,询问当年新大毕业或是年纪相近的长辈,均言不识此君。

祖先牌位奉祀对于本地华人是熟悉又陌生的习俗。按照华族传统观念,往生者的三魂之一依附在木牌上,被称为“木主”的牌位安放在家中接受子孙奉祀,祖先在异世能过上舒坦日子,也保佑子孙在现世过上好日子。学术界对于新加坡华人祖先崇拜的探讨,围绕着本地华人奉祀习俗的演变,在远离原乡传统文化的环境下,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牌位奉祀是基于宗教信仰,还是伦理孝道,抑或是慎终追远的纪念?读了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论著很有启发,也意识到相关研究局限于宗教仪式的观察与人物访谈。

在了解祖先牌位研究的成就与困境后,真正体会到新加坡林氏大宗祠九龙堂的意义。尽管所供奉的牌位在本地不是历史最久远的,也不是数量最大的,但九龙堂完整地保留了单一姓氏从1929年建堂至今所供奉的牌位。对于这些牌位的研究分析,展示了新加坡华人社会鲜为人知的一面,特别是宗族祭祀与祖先崇拜的独特之处。

1927年中林路领导本地跨方言群的林氏宗人筹建宗祠,除了供奉姓氏源流共祖,亦为牌位奉祀设下高规格的标准,以褒奖不同等级的捐款宗人,这一举措使得九龙堂聚集林氏精英,尤其是前堂正中神龛的中格间,集合了20世纪初本地最为显赫的林氏家族牌位。这些牌位主不仅有捐款人,还有他们在原籍过世的祖先,有的甚至追溯至四代之上,这是子孙奉上的至高荣耀,在他们创业成功的星洲,先祖亦能接受集体奉祀的功德。历经时事巨变,这些先祖在原籍的牌位墓地大多已毁,却在新加坡留下曾在人世的真实记录。

南来华人对于传统习俗的认知与诠释尽在这牌位之间,方寸之间的解读是一部悲欣交集的移民史。在岛国这座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宗祠里,默默传承着南来的祭祀文化,也意外地留住了原乡的宗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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