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玩耍的孩子

安省大多伦多的社区儿童游乐场之一。(余云摄)
安省大多伦多的社区儿童游乐场之一。(余云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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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丽的多伦多夏日,邻家女孩在院子里玩水。闭上眼睛,好想听到上海孩子嬉闹的声音。

英国作家杰夫·戴尔的《懒人瑜伽》,第一篇《水平漂移》里有这样一句:“天黑了,还是温暖的。我们看不见玩耍的孩子了,不过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短住的新奥尔良公寓阳台上,杰夫·戴尔和邻居看着空地上孩子们在玩耍。混合自传、小说和旅行随笔,“每一页都有闪电”的“杰夫·戴尔文体”中,那个平常不过的句子,似乎叉开的一笔,是缓冲节奏、过渡时间的小技巧。天暗下来后仍在玩耍的孩子的声音,含有一种柔和的动人。

奥尔罕·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是我很喜欢的长篇,里面有个重要场景:30岁富家少爷凯末尔,在订婚前几天疯狂爱上了自己的远房穷亲戚、18岁美少女芙颂,两人在凯末尔家空置的旧公寓度过了许多激情的午后。小说第一章有这样一段——

“在那张微微散发着霉味的床垫上,我们像幸福的孩子一样忘乎所以地做爱。阳台的窗户敞开着,窗外吹进一阵带着海水味和椴树花香的暖风,风掀起了窗纱,随后又让窗纱慢慢飘落在我们的背上,让我们赤裸的身体为之一颤。从二楼套房的后屋,我们躺着的床上,可以看见在后花园里踢球的孩子们,他们在尽情地互相说着脏话,当发现我们正在逐字逐句地做着脏话里那些放肆的事情时,我们停顿了一下,相视一笑……”

作家的高明设计。“踢球孩子们”的在场,不仅是凯米尔和芙颂汗水淋漓春日爱欲不可或缺的背景,也是凯末尔“一生中最幸福时刻”的参与者,伴随着他对“无与伦比金色时刻”的沉溺,“孩子们”一再现身:

“在以后的那些日子里,也将一直用快乐的叫骂声来陪伴我们做爱的孩子们,那天,在我们第一次做爱时,仍然在哈伊雷廷帕夏的破旧宅邸的花园里喊着、骂着踢球……”

“……母亲堆放在房间里的旧家具、盒子、不走的钟表、器皿、铺在地上的油印布、灰尘的味道和房间里的阴影,在我的幻想里交织在一起,在我灵魂的某个地方变成了一个从天堂里出来的幸福角落。天已经黑了,但是外面依然传来了踢球的孩子们的叫骂声。”

孩子的玩耍声随处可闻,谁没听见过呢,它却也可能是很私人的秘密。属于我的记忆里,它们是模糊飘忽的,似远又近若有若无……

新加坡组屋区周末的下午,小憩后似醒非醒之间,耳边隐隐传来窗外孩子嬉戏的声音,他们在叫喊,在笑闹,在踢球,在追逐,做着什么小游戏,又或者只是无目的地疯跑,有小孩在你窗下尖叫了一声,又很快跑远……那感觉和帕慕克笔下的另几句描述非常贴近:“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种异常的寂静中……一个孩子在踢一个空罐头,一只海燕在鸣叫,一个茶杯打碎了……”

静谧的午后和傍晚,随风飘来的孩童们忽高忽低的玩耍声里,有一种岁月安稳的永恒。从没和人说过,那就是我心里的天籁之音。

一件无关又有关的事,是在多伦多听说的。去年4月因疫情严重,安大略省政府再度宣布居家令,关闭一切娱乐设施,包括户外儿童乐园。新规一发布,遭到流行病学家和居家办公的孩子家长强烈反对,第二天省长福特就表示将收回关闭儿童游乐场的决定。于是,半封城期间大量场所关了,唯有孩子们玩耍的户外空间始终开放。

上海因奥密克戎疫情封城几十天,荒谬处处乱象频现,郁闷的悲愤的市民们把无数视频音频发到社交平台,有些镜头里完全不见人影:沿黄浦江的外滩地上,石板缝里竟长出了野草,蔚为百年奇观;一群野狗大白天慌乱窜过寂静的市中心马路:“两脚兽都去了哪里?”居民楼大门口装上了铁笼子,昔日繁华街道被一块块铁板封起……想起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盲眼症患者们从被关押的废弃精神病院逃出,回到已成废墟的华丽弃城……

消失了“市声”的城市,儿童当然也“静默”了。但在一段和“孩子”间接有关的视频里,听到了被称为“当今中国最震撼的一句话”——

不是阳性也非密接者,居民们却得被拉去隔离,一对年轻夫妻据理力争。当警察严厉警告说,不服从指令将受行政处罚,影响三代,男子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回答:

“这是我们最后一代,谢谢。”

解封终于缓慢地开始,部分居民领到出门证短暂上街,有些可以下楼在小区里活动。公号“本帮日记”主人郁俊写:“孩子们又开始在草坪上露营了,吃的,喝的,玩具,蜡笔白纸,好几家的孩子在那里哇啦哇啦,平生第一次觉得吵闹的孩子也不是十分讨厌。”

明丽的多伦多夏日,邻家女孩在院子里玩水。闭上眼睛,好想听到上海孩子嬉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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