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娜:方天,被我们遗忘了吗?

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在作品中取材新加坡河的作家及画家不少,图为南来画家张荔英的作品。(互联网)
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在作品中取材新加坡河的作家及画家不少,图为南来画家张荔英的作品。(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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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虽然旅居新加坡仅有两三年,却在这期间,创作了多篇以新马为背景的传世之作,包括在新加坡出版了小说集《烂泥河的呜咽》。

这天早上,打了个电话请教文坛前辈谢克:可知道一位1950年代南来新加坡的作家方天?前辈果然为新华文坛活字典,不假思索地说:“方天是当年的《蕉风》主编,他自己也写小说。但现在知道他的人肯定不多了。”

前辈说,印象中,方天的作品都没有收入历年来的本地文学选集,知道方天其人其事的也因而很少。这几天读方天的短篇小说《烂泥河的呜咽》与《十八溪墘》,有感于作家对当年新加坡河驳船苦力及河岸船工的深刻描绘,对方天的生平因而心生好奇。

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在作品中取材新加坡河的作家及画家不少,但若不是对苦力或船工的生活有某种体验、了解或深入观察,难于将这两种行业及其工作场景描写得如此细腻入微。

小说家在《烂泥河的呜咽》细致地刻画当年新加坡河上源,沿着丰兴芭一带,金升(金声)桥两旁船厂船工的工作与生活,小说写了船工们如何爬在刚装好龙骨的新船上,钉着船的肋骨,船工们又如何站在船沿上,为褪色的鱼鳞状花纹和船头的大眼睛添上鲜亮的红漆,他们在船厂中忙着锤木、装架、钉船,在方天笔下都有所描绘。

作为普通读者,我除了看到近70年前,新加坡河上游一幅我们全然不熟悉的船厂船工的生活写照,更读到作家以悲悯之笔,写了老船工老荣伯打从十八岁落番,来到新加坡当起了造船工人,受尽老板欺凌及时代、命运的播弄,小说不见那个年代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概念化的口号,作家却以细致而笔端带感情的文字,在不长的篇幅里,说了落番老船工坎坷的一生。

方天另一短篇小说《十八溪墘》,发表于1956年2月出版的第七及第八期《蕉风》半月刊,小说可说谱写了一曲驳船苦力的悲歌。“十八溪墘”指的是今天所说驳船码头,十八溪墘潮州话也叫十八溪前,墘为方言,“旁边”之意,因过去驳船码头一带有18家土产贸易公司,故称十八溪墘。

小说《十八溪墘》一开头就三言两语带出当年新加坡河的人文特点:“新加坡河曾是一湾秀水,随着这百万人口大都市的成长繁荣,已经是一条浓郁污黑的烂泥河了。”接下来,方天有如画家写生一般,细细描摹着新加坡河:“河面终年飘浮着一层黑油,黑油上激荡着碎木片、乱草、锈铁罐、玻璃瓶、破帽、断头的鞋、粪便,仿佛是岁月积累的残渣都在这里。”

方天对一群在新加坡河上,靠河吃饭的苦力是理解且同情的,他甚至肯定了驳船苦力对这城市的贡献:“他们熬着头上炎阳的火煎,掮着百斤以上的货物,从大上搬到千磅的趸秤,再搬上罗厘车,输送到城市的各角落,输送到联邦。他们灌输着养育这城市的血液……”

在方天笔下,苦力们年轻的时候,沉默地做工、喘息,却燃烧着梦,渴望着能买一条大自力更生,但总是事与愿违,直到年老之后,“才会感到这河的腐臭阴湿渗透了他们酸疼的骨头”。

近年来,方天及其作品被多位马华文学评论者如张锦忠、黄锦树、林春美等大力肯定,他们将方天定位为“重要马华小说家”,评价其小说为“马华文学史写实的经典”。林春美在《身世的杜撰与建构:白垚再南洋》提及方天,指出小说集《烂泥河的呜咽》所录十多篇小说,向读者“揭示他对不同层面的‘民间’——码头、矿场、工厂、胶林、甘榜等等——的关怀。”

这几天,兴之所至,我也花了点时间寻找方天的资料,这才知道,方天自1955年从香港南下新加坡,参与创办《蕉风》,并担任《蕉风》创刊主编。而方天自从下南洋以后,其实一直长居新加坡,直到1957年离开。

马来西亚作家及出版人姚拓在自传《雪泥鸿爪:姚拓说自己》之《马华文学上的长春树——〈蕉风〉》对方天有所追忆,姚拓忆述,《蕉风》是于1955年11月在新加坡创办,创办人是原在香港《中国学生周报》任社长的余德宽(申青),跟他同来新加坡的还有方天。余德宽与方天来到新加坡后,与在地作家李宏贲(李汝琳)、陈振亚、诗人范经及马来亚作家马摩西等人合作,在新加成立了《蕉风》出版社。姚拓并特别指出,方天原名张海威,是“当时中共先驱人物张国焘的儿子”。

姚拓也回忆,他自己在1957年2月来到新加坡后,也加入了余德宽、方天等人的阵营。到了1958年8月,他们的印刷厂在吉隆坡八打灵市成立,《学生周报》与《蕉风》于是一起从新加坡迁往吉隆坡。但那时候,方天已离开新加坡,移民加拿大。

方天虽然旅居新加坡仅有两三年,却在这期间,创作了多篇以新马为背景的传世之作,包括在新加坡出版了小说集《烂泥河的呜咽》。

在姚拓笔下,方天不但是位“很好的编辑”,也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姚拓并记上一笔:在新加坡上演的《秋海棠》,方天饰演一位老演员,“演得唯妙唯肖,令人难忘”。

读着《烂泥河的呜咽》与《十八溪墘》这两篇以新加坡河驳船苦力、船厂船工为故事主人翁的小说,心里不由得掠过问号:曾经以细腻的笔触,对英殖民地时代的新加坡投注关怀的作家方天,是否被新华文坛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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