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代成长于1990年代的新马人，可以说是跟着《七龙珠》一起长大的：从天真无邪的冒险童年，进入天天向上打鸡血式阳刚意志勃发的青少年时期，最后迷失在多元宇宙的中年困境里——并非最美好的开展，却是最现实的体现。
心心念念原打算等到今年秋季最新《龙珠大魔》动画放映时来写一篇《七龙珠》陪伴我们40年的文章，没想到日本的冬末竟传来漫画家鸟山明因病逝世的噩耗，怀旧的情绪，刹那转为哀悼与感伤。
人人有自己版本的“龙珠”
《七龙珠》1984年在集英社《周刊少年Jump》连载，故事第一阶段讲述孙悟空懵懵懂懂随布尔玛展开寻找七颗龙珠的冒险之旅，一路上结识了千奇百怪的朋友，有人有猪有海龟有和尚有能够实现愿望的神龙，仿佛恶搞版《西游记》，糅杂东西方神话传说，趣味盎然。
本来《七龙珠》看似单纯的冒险小品，漫画家不时抖出笑料，气氛愉快，但渐渐随着各种神魔与外星生物的出现，《七龙珠》的世界观变得复杂，幽默感也渐渐淡去，形成热血格斗类型漫画，进入《龙珠Z》的阶段，站在正义一方的孙悟空等人，遇强则强，永不言败，不停锻炼自我超越，甚至死而复生，返老还童……原本设定为无所不能的神龙，到最后变成可有可无的注脚，更别说一开始的筋斗云和金箍棒了。
原本的可爱设定，在这积极向上的氛围里瓦解殆尽，当《七龙珠》通过纸本漫画与动画电视传播到新马，却契合了1980年代末转入1990年代的新马氛围：经济腾飞，中产阶级努力通过教育改变命运，大家无论面对多大困难都必须勇往直前，正义一方一定会取得胜利。
1990年代小学时期的我也曾深深受到《七龙珠》的激励，身边同学都有一本秘密的练习簿，里头画满了自己改编的龙珠漫画，学习界王拳发挥十倍百倍力量，接着突破变身成超级赛亚人，再突破，又突破，那样一个自信大膨胀的年代。
刻板的性别处理
如今回头用批判性的眼光审视《七龙珠》的设定，其实大有问题，什么事都通过拳头解决，太阳刚，男性荷尔蒙弥漫，就连故事最初驱动冒险发展的布尔玛，后来也因为与贝吉塔结婚生下特南克斯而回归企业生活，离开故事主线。孙悟空的妻子，牛魔王的女儿琪琪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唯人造人18号是有能力一战的女性，但严格来说，她是个赛博，不是人。
总之，只有孙悟空是不朽的。
也许这性别的差异早早就无意识地存在于鸟山明心中，《七龙珠》第一话，孙悟空与布尔玛初见面时，孙悟空就问布尔玛为什么你那么柔弱，布尔玛回答因为我是女生。接着布尔玛还用色诱的手段从龟仙人手里取得一颗龙珠。这些刻板的性别处理，或许就是那个时代的必然产物吧？当然，我们不应该过于强调用现在的眼光去苛责40年前的作品，只能说《七龙珠》未能超越其所处的时代。
《龙珠》系列之所以受欢迎，我想，主要是因为它剧情简单直接，人物正邪二元对立的架构，邪不胜正，孙悟空给了好多人希望。
但我认为最有趣的人物是本来以反派现身的贝吉塔。这位赛亚人最后的王子，为了复仇，屈尊在弗力札征服宇宙的军团底下。被孙悟空打败之后，贝吉塔醒悟过来，与孙悟空联手对抗弗力札。在后来的故事里，傲娇的贝吉塔成为孙悟空特殊的伙伴，贝吉塔总是望其项背，以超越孙悟空为目标而存在——贝吉塔是《龙珠》系列里最复杂也最悲剧性的角色。
通过《七龙珠》风格与内容的变化，也可以看到出版社与创作者如何因应读者需求去改变创作取向的历程。作为成长故事，鸟山明似乎有意思让故事中孙悟空的儿子孙悟饭取代成为接下来故事的驱动人物，他设计了孙悟空、孙悟饭联手战胜强敌沙鲁的剧情，安排孙悟空死去，接着孙悟饭长大了，一边读大学一边以蒙面英雄的身份拯救世界，有点西方超人或蜘蛛侠的感觉，但鸟山明的尝试完全失败，最终又得安排孙悟空复活。
孙悟饭无法接棒，一如《七龙珠》其他续作的差强人意，《GT》创造的粉红色猩猩超级赛亚人四，在连载中的《龙珠超》已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发色的轮转。照这样进化到最后，或许全身无毛才是终极形态也说不定。
纯真的一面
鸟山明有他的局限，但《七龙珠》在当前流行的血腥、残酷、黑暗作品如《咒术回战》《链锯人》面前，还是有它纯真的一面。
鸟山明的纯真也体现在他于《七龙珠》取得巨大成功之后创作的一系列短篇作品，其中发表于2000年的《沙漠大冒险Sand Land》完美重现了鸟山明的初心。故事讲述世界缺水变成一片沙漠，一个隐姓埋名的老将军邀请魔王王子合作寻找水源，对抗军队的过程中发现原来是国家控制住水源，借此控制人民。这个短篇的风格比较写实，没有龟派气功，叙事简单但触碰了一些政治与人性善恶的问题。
《沙漠大冒险》现已改编成电玩，其动画剧集也将在Disney+上映。此外，为庆祝40周年而作的《龙珠大魔》，鸟山明亲自写作脚本、设计角色，新故事中，孙悟空与贝吉塔将返老还童携手历险，现在想来，原来这已经是鸟山明寻找初心的最后一次尝试。
或许通过这两部作品，我们可以在哀伤的沙漠中，寻回鸟山明曾经给过我们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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