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门罗就在门内

加拿大安大略省西南小镇克林顿,爱丽丝·门罗与第二任丈夫的家,她从70年代中在此居住至今。(余云摄)
加拿大安大略省西南小镇克林顿,爱丽丝·门罗与第二任丈夫的家,她从70年代中在此居住至今。(余云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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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近在咫尺!门罗就在门内,当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在房子外面走动、拍照,或许门罗正在某扇窗内看着我们。

除了成片玉米田就是丘陵上的灌木丛,从戈德里奇到克林顿镇车程20公里,18分钟走完。幸运之神眷顾,在镇上的快餐店坐下来时,对如何找到爱丽丝·门罗的居所茫无头绪的我们,咖啡没喝完,已拍脑袋想出了办法。

其实除了网上那张绿屋顶照片,还有另个线索,几年前一个粉丝在文章里说,门罗家在某条路的16号,他凭着记者报道中透露的门牌号,把小镇从头到底翻了两遍找到目标,却和记者一样没说出路名。小镇就一条主街,两边却排列好多小路,究竟是哪个16号?依3000多人口计算,镇内有整千栋住房吧,我们时间不多,行前没抱很大期望,觉得即便感受一下克林顿镇的氛围也好,毕竟这是门罗住了40多年的地方,在这里她品尝几乎错失的迟到爱情,写出大部分作品,将短篇小说开垦到近乎完美。

《逃离》是门罗最著名短篇小说,而她也曾像小说女主角一样“逃家”——为逃离保守家乡小镇和与母亲的紧张关系,20岁就嫁给大学同窗詹姆斯·门罗,只因“他答应带我去西部”。在当时能去到的最远之地温哥华和维多利亚岛生活20多年后,1973年42岁的她再次“逃离”出了问题的婚姻,回到母校西安大略大学任驻校作家,期间重逢大学时代暗恋过的学长盖里·弗瑞林,两人相约吃饭,以为盖里有妻儿的门罗,得知他竟然单身。

接受《巴黎评论》专访时她这么叙述人生又一次重大转折:“我们去了教工俱乐部,每人喝了三杯马丁尼,那可是中午啊。我觉得我们都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变得熟悉起来。记得到了当天下午,我们就已在谈论搬到一起住了。”教完那学期课程,“我们开始生活在一起,就住在他搬回来照顾母亲的那幢房子里。 ”

比起不少安大略19世纪美丽小镇,克林顿镇平淡无奇且有点零落。车子驶上正确道路,慢行,目不转睛向两边窗外搜索16号,然而到了尽头也没见那个绿屋顶,就在车子调头的瞬间,那特征明显的小门廊和凸窗扑入眼帘,就是它!虽然现在屋子被一片黑屋顶覆盖——几年前照片上有些褪色的蓝绿屋顶,已变成灰黑和粉褐交错,房子装修过了。

超过百年的维多利亚式单层建筑,在午后阳光下分外安详。木制门窗,白色松木板墙面,后来建筑师朋友说,让我印象深刻的小门廊和凸窗上的雕饰源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不过已是民间做法,殖民地风格。

门罗家后院宽敞,尽头横着铁轨,伸向远方的铁路象征小镇与世界的连接。院子草地上有好些大树,是盖里种的核桃树吗?不见被人描述过的“奇花异草”,因为盖里已在门罗获诺奖那年春天去世?忽然看懂了门罗得奖后媒体流传的一些照片,神采奕奕坐在铁道上那张,和在白墙前、绿树下微笑的门罗,不都取景于这栋房子内外?

刚在树丛间蹲下拍了张房子背面的照片,就听见招呼声,一位健硕老者从马路对面径直走来。记得门罗说过,她能在小镇隐居多年,与邻居的守护有关。“你知道这房子里住着谁吗?”“当然,我是爱丽丝的书迷。”老人释然了,说发现门罗家附近出现陌生人,就过来看看,他讶异我们如何得知门罗的地址,接着兴致盎然地告诉我们,一向清静的门罗家有天忽被好多黑车围住,原来是特鲁多上任总理后携妻子登门拜访。

从老人口中得知,门罗身体状况看来不错,每天出门一次,在附近散步,途遇邻居会打招呼聊几句。此刻,她应该就在家中。

天哪,近在咫尺!门罗就在门内,当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在房子外面走动、拍照,或许门罗正在某扇窗内看着我们。她会坐在餐厅一角么?记得有报道说,盖里(在世时)有自己的书房,门罗则在餐厅一个角落的小桌子上写作,桌子对着窗户,可以看到马路。

屋子正面,一棵婆娑大树洒下浓郁翠影,角落停着辆小轿车,应该有家人陪伴照料87岁患过癌症的门罗,是代表母亲去瑞典领奖的女儿珍妮吗?门罗注重隐私,如此贴近她是个意外收获,我们不再打听了,也从没想过搅扰她,只是享受着“门内门外”的微妙。

返程前站在几米外最后回望,恍然有电话铃声飘来,那天——2013年10月10日,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电话在这里响了很久吧。门罗没接到电话,她去了温哥华女儿家并且睡着了,女儿推醒她:妈妈,您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作家长期隐居、生活在偏僻小镇并不罕见,艾米莉·狄金森一辈子住在父母家中,与书籍、针线为伴;威廉·福克纳没怎么离开过“邮票般小小”的美国南方家乡。与门罗恰成对照的是“闺蜜”阿特伍德,两人一个是避世的“小镇老妪”,一个常现身媒体和大众视野,明星作家和公知光环闪耀。不论低调高调,能写出好小说的都是好作家。如今阿特伍德继续写作,坚持为公共事务发声,已封笔的门罗安享晚年,将隐居进行到底。

中年回到安省,定居离老家温厄姆30多公里的克林顿时,门罗已明白自己需要的只是一座安大略西南小镇,“我无法以同样感情再拥有其他任何一片风景,一个乡村,一面湖泊或是一个小镇。我现在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永远不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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